(2005年4月蓝版《良友》 作者/马文秋)

洪哈门老汉曾以打猎为生，是有名的猎手，说一定要送我一整张金猫的皮，作个纪念。金猫是当地山上特产的一种大型野猫，金猫的皮相当珍稀，只有贵客才能得到这种礼物。我马上谢过了他的盛情。我说金猫皮要不要无所谓，我倒很愿意跟他上山打一次猎。

一个飘着小雨的秋日的早晨，我和洪哈门扛杆猎枪带上两只猎狗出发了。

渐渐地已进入了人迹罕至的老林子，鸟兽的鸣叫不时响起，一个陌生神秘而充满活力的世界展现在眼前。

“这是金猫的粪便！”洪哈门忽然指着一棵穗花杉树下的一堆东西说，“它们受惊离开不超过半小时，跟上！”

于是我俩赶紧循迹追踪。大约40分钟后，我们跑上一个山坡。突然，洪哈门向两侧各开了两枪，回响震动山林，我莫名其妙。

“你带着猎狗往前一直跑，记住，到半山腰再放几枪！我去那边截一下！”洪哈门大声对我说。

我于是点点头。洪哈门立即扛枪窜过右首的树林。猎狗在前引路，估摸到了山腰我朝天放了几枪。一番累死累活后，地势平缓起来。洪哈门正巧跑过来，他也出汗了，看来没少费劲。

这时，前面的猎狗不停狂吠，我猛然发现，百米之外的崖头上有两只动物，棕黄色的毛皮，漂亮极了，一定是金猫！

“前面是悬崖，它们跑不了了！”洪哈门兴奋地说，“你和猎狗在正面追，我去右边兜着，左面呢，不远处就有蜂房和果园，它们绝对不敢去，只有往前跑，这就上了绝路！”

两只金猫已被逼上绝路，三面都是深渊，忙往回跑，洪哈门立即放了一通枪。子弹在它们前面的石头上溅起火星，它们只得又退回去。我们爬上几块巨石，举着枪，彻底卡死了金猫的退路。

两只金猫进退两难，在崖头烦躁地转来转去。我可以仔细地观察它们了。这是一大一小，大的有一米半长，棕黄的毛光鲜华美，夹杂有红白的斑纹，那种天然的美无法形容，怪不得俗称“红春豹”呢。它肚皮下的乳头证明它是只母猫。小的一定是它的孩子了，只有小狗那么大，毛色较浅，神态惊慌凄楚，一直蜷缩在妈妈身边。如果没有它拖后腿，大金猫可能早跑了。

“别急着开枪，它们跑不了，最好能打对耳穿，兽皮有了枪眼可就不好了！”洪哈门说，我点点头。

洪哈门举枪瞄准大猫，无奈大金猫不停地走来走去，头部始终正冲着他，使他无法瞄准猫耳。最后他放下枪，说：“这猫很狡猾，待会儿再说吧，你先拿小的练练枪吧，打坏了也没关系。”

我于是举起枪瞄准小猫。小猫很傻，侧对着我。我立即对准了它的耳朵眼。正要抠动扳机，突然大金猫用身子挡住了小猫，并对我怒目而视，目光中满含着仇恨和愤怒，但是看不到胆怯。很明显，它已经意识到死亡是无法避免了，它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它不想让小猫跟自己一起死。虽然希望极其渺茫，它仍在想着如何为孩子保全性命。我浑身不觉一震。

同时大金猫躬着身子，似乎一触即发的样子。我明白，如果它认定孩子没救了，一定会跟我们拼命的。即使连中几枪，它仍可能拼死扑过来，给我们致命的打击。即使它死了，它那狂怒的血淋淋的样子也足以让我在噩梦中惊醒……

我分不清是感动还是胆怯，手竟抖得厉害，只得把枪放下。

洪哈门显然是不耐烦了，他绝不可能放过大金猫的，因为他答应送我兽皮就一定会办到。

“让猎狗杀杀它的胆子！”洪哈门一声呼哨，两只猎狗立即咆哮着冲过去，因为有人撑腰，它们格外猖狂。那只黑毛狗跑在前面，恶狠狠想一下把大金猫撂趴下。大金猫大概被它的气势镇住了，反应有些迟钝，眼看就被咬着了！不料，大金猫往旁边一闪，骤然张嘴叼住黑狗的脖颈，并奋力一甩！黑狗收不住脚，被就势一下抛下了深渊！稍顷，传来一声“扑通”，好像掉到了水里，那水还不浅。

另一只黄狗吓得朝后倒退了几步，一时竟不知所措。后来它鼓起勇气扑向大金猫，看样子十分小心。两者相距还有两米时，大金猫蓦地跃起，一个凌空扑压，就把黄狗扑倒了，紧接着锋利的前爪猛地掐住它的脖子！黄狗想反抗，已是无能为力，瞬间喋血而亡。洪哈门所说的“豹掐虎打”果然一点儿不假。

前后不过5分钟，两只猎狗死在大金猫之口。这两只猎狗都曾跟洪哈门久经沙场啊。他心疼得咬牙切齿：“混账东西，我一定饶不了你……我不信你跑得了，我一定打你个对耳穿！”

他对着大金猫头顶上方最后打了几枪，压住它的气焰。他没子弹了，开始装子弹，让我当心点。

大金猫突然跟小猫耳鬓厮磨，低低地吼叫，接着大猫趴下，小猫跳到大猫背上，四爪抓住妈妈的皮毛，身子紧贴。我呆呆地望着，莫名其妙。

洪哈门刚举枪对准大猫，突然大猫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纵身跳下了悬崖！

我和洪哈门顿时目瞪口呆，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一起向崖边跑去。手抓住藤条向下望，只见绝壁下方流过一条河，刚才黑狗就掉进了河里，大金猫也背着小猫跳了进去，再没见大金猫的影子。突然，隐约可见小猫出现在水面上！它迅速扑腾上岸，跑进了树林中——小猫竟然安全脱险了！

“大金猫背着它，是正面扑下水的，小猫没受伤，大猫准完了。有几十丈高啊！”洪哈门怔怔地说，“走，下去看看！”

我俩下山绕到悬崖下面的河边，河水较深，但河面不宽。洪哈门进村叫来人，没费多大劲就把黑狗和大猫捞上来。大金猫早已死去，肚皮上有几个窟窿，估计是撞在河底的岩石上了，血把河水都染红了，很显然内脏破裂。大金猫驮着自己的孩子从悬岸上奋不顾身地跳下，毅然决然选择了死亡，以惨烈的代价救了自己的孩子！

我百感交集，简直无地自容。

我对洪哈门说：“对不起，这只金猫的皮我不能要。”

“你的心思我明白。”洪哈门说。片刻，他突然抡起枪往地上砸，很快砸烂。“两只猎狗都死了，我今后不会再打猎了，这是天意啊……今天是最后一次！这只金猫是最后的猎物，希望你一定把皮收下，作个纪念吧！”

如今这张精心加工过的金猫皮一直带在我的身边，每当看到它，我都会想起当年悬崖上的一幕幕，敬畏与羞愧与日俱增。我把这个真实的故事告诉更多的人，因为我想说：我们属于地球，但地球不仅仅属于我们。野生动物也有高贵的爱和情感，人类没有任何理由和资格剥夺它们生存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