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贵文

《小窗幽记》（即《醉古堂剑扫》）卷十最末一条曰：“先达笑弹冠，休向侯门轻曳裾；相知犹按剑，莫从世路暗投珠。”这里的“先达笑弹冠”和“相知犹按剑”，乃至整段话应当怎样理解呢？

考，这段清言集自明洪应明《菜根谭》。其中“先达笑弹冠”“相知犹按剑”两句，语出唐王维《酌酒与裴迪》诗：“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全唐诗》卷一三八）明人从这一诗联中截取“相知犹按剑”“先达笑弹冠”，加以翻造成一段清言。

王维此诗本意，是在给裴迪筛酒时，劝慰裴迪应当自我宽心，要看透世间人情翻复的事实：“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意谓，一生相知的好朋友关键的时候还按剑激昂，朱门同辈中先发迹的人们弹冠相庆。又说，世事如浮云一般飘浮不定，不值得那么累心。

明人翻造成一段清言小品之后，显然是赋予了新意。但是，只有把其中的几个词汇、典故的含义搞清楚，才能较准确地理解文义。

例如，“先达”，《辞源》释为：前辈。《汉语大词典》释为：有德行学问的前辈。中州古籍出版社本《小窗幽记》注为：前辈先贤。吉林文史出版社本《小窗幽记》译作：先到达的。这后一解释显然不通，为误解。辽宁人民出版社《全唐诗广选新注集解》为《酌酒与裴迪》一诗释为：同辈中先发迹者。达，发迹，发达之意。如果从一个词汇使用时所在的处所来考察，也就是联系它所在的上下文的文义，即它所处的语言环境来分析，我认为把“先达”释为“同辈中先发迹者”是比较准确的。你看，是“朱门先达笑弹冠”。

“弹冠”，是个典故。据《汉书·王吉传》载，西汉王吉（字子阳）和贡禹很要好，王吉在位，贡禹就准备出去做官。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意思是说他们进退一致。王维诗是反用此典。在这段清言小品中，“先达笑弹冠”，当是指先发迹者弹冠相庆。接着告诫人们：“休向侯门轻曳裾。”意谓不要轻易地投附达官显贵。

“按剑”和“暗投珠”同出一个典故。《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九璧，以闇投入于道路，人无不按剑相眄者，何则？无因而至前也。”按剑，以手抚剑。示预击剑之势。显露杀机。《全唐诗广选新注集解》谓慷慨激昂的表示。此典后为成语“明珠暗投”。是比喻有才能的人投奔到昏庸的人手下服务。所以说，这段清言中“相知犹按剑，莫从世路按投珠”的说法，很警策。

据此，我们把《小窗幽记》中这段话试译如下：同辈中先发迹的人们弹冠相庆，可是千万不要轻易地投附达官显贵；相知的朋友关键的时候还都按剑相眄（miàn），所以千万不要在世路上明珠暗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