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光之城
luyued 发布于 2011-06-01 03:55 浏览 N 次
今夜无眠。
我懒洋洋地趴在那张跟了我十六七个年头的桌子上犯困。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却还是很有骨气的露出一条缝。于是我就这么眯着。房间的门已经没有任何的力量,跟我一样孱弱无力,任凭门外的立式风扇吹得嘎嘎作响。我的那个蓝领爸爸在另一间房里敲击着键盘,咔咔的声音让我想起了那些终日与计算机为伍的办公室白领。
外面燥热难耐。今年夏天像是个涂了厚厚化妆品的爱美女性,把整张脸笼罩在一个透不过气来的假象里。而这个位于山东半岛的一小座城市,很不幸的成为了这张脸。然而我却一点也不讨厌这座城市。我只当它是我的母亲化了浓妆。有时候人会对于自己深爱的事物有一种难说的偏倚。比如我从来没有因为我妈砸碎了我同学送我的珍贵礼物或是误会我撕坏了她的文件夹而真正恨过她。这就是所谓的血浓于水。
我一下子想了这么多。自己被自己的善良与懂事感动的流泪不止,桌子上的卫生纸不停地换。但是那来自外面的燥热却是十分铁石心肠,它愈加肆虐地袭击我脆弱的小房间。我抬头看着头顶上那个不停地转悠着的吊扇,心里十分愧疚,我想它也已经够累了,吹了一个下午加上一个晚上,如果要我评出这个夏天最忠诚的家仆,我想那一定是吊扇。
我走上前去关上了它。
我依然趴在桌子上犯困,桌子上压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板,下面还铺着一块印着大红色蝴蝶结的桌布,那红色热烈地跳着舞,像是翻滚在壮士体内的鲜红血液。此时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的眼皮已经乖乖合起来再也不愿意睁开,手中拿着的铅笔却还是在无意识中不停地涂涂画画。汗水滴落在玻璃板上,把那些压在下面的照片一点一点地晕染,我记得那张照片是我拍的,照片上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少许淡紫色的光,那是我第一次试图在三四点钟起床,然后拿着相机去拍我根本看不到的被高大建筑物挡住的日出。
耳边响起了妈妈叫我赶快睡觉的督促声,那声音渐渐变得微弱然后又消失不见。我想我已经睡着了,脑袋里像是被装上了消音器,寂静无比。
那是黑夜的死寂或是黎明前的短暂沉静。
突然一阵莫名的冷风吹过,毫不留情地吹乱了我的头发,我还隐隐约约想起那是早上妈妈亲手给我绑的辫子。自从我上了高中,她似乎很少给我绑过辫子了。有时是因为我不肯,有时又是因为她不愿。而今天早上她兴致勃勃地给我梳了头发,于是我异常开心。
而现在这阵风吹乱了一切,我看到大片大片的长头发被揉碎在灰蒙蒙的天空中,还有几缕十分肆意地荡在我的额前,仿佛在向我宣战。我气愤至极。
我把头发拨来拨去,终于露出一点缝隙,我像是袋鼠妈妈袋子里面的小袋鼠终于探出头来看到外面的世界。
我是不是醒了?眼前的景象模糊着,又渐渐开始聚焦,最终将几幢中等的建筑打在我的瞳仁上。
我知道这里就是曾经属于我的幼儿园。
我抬头望去,上面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却可以察觉到那楼层上都画着各种样式的图案,它们在灰色的薄雾里发散出鬼魅的黑影。我想起了这里,也想起了我在这里度过的一小段时光。
二楼的墙面上画着像是唐老鸭一般的形状,昂首立在上面的细短栏杆如一个个骄傲的武士。此时,我的眼前黑夜如昼,时光逆转回了我还是个小小孩的年代,我坐在这些栏杆下面,把两只脚伸到外面,看着下面来来回回的人群。我的背后是粉红色的光亮平台,上面有与我同班的小朋友在嘻嘻哈哈地玩耍。老师无数次来到我跟前对我说你这个孩子怎么不听话,坐在这里等什么?
我不说话。我很骄傲我那个时候就懂得沉默是金。
我不说话是因为天都知道我是在等下课。我总是被我爸扛着进来这里的,进来后我就非常渴望我爸再能把我扛着出去。而结果往往也遂我愿。
我这个样子持续了一个星期后,老师就把我领到我家门口,把我推到正在和面的妈妈的怀里,说:“这孩子,我管不了。”我在我妈沾满面粉的围裙里笑出了声音。
于是我十分情愿地看着我妈给我办理了早上学的手续。
于是在一年级班里所有同学的属相里,我十分幸运地成为了五十多只猴子里的一只鸡。
我开始了我的新生活。表面上确实是这样的,而它的新就新在比以前更加痛苦。我想人是不是总是这样,迫不及待地长大然后再被长大的刀刃深深地刺伤。可我依然觉得骄傲,那是终于冲破束缚而走向另一片天空的波澜壮阔。亦如这样的夜晚。
“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事情,但只有少数人明白这个道理,对于这些人来说,用自己的勇气得来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妈听了我说“十分痛苦”时如是说。
此时我已清醒,白昼也瞬间又变回了黑夜,仿佛黑巧克力里面掺杂的牛奶一点一点被全部吸尽。单纯的黑色,高贵,冷漠,坚硬似铁。而我已经渐渐觉得一切发生的不自然。我想谁都不会为看到自己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回归童年的处所而无动于衷。
于是我大叫了一声,确切的说是尖叫。伴着一阵妖风,我疯狂地跑起来。我努力寻找着回家的路,却不知它究竟在何方。黑夜像是一张狞笑着的脸,四周却静的可怕。
那是黑夜的死寂或是黎明前的短暂沉静。
“囡囡,过来,到爷爷这里来。”
我听见了,听见了,是我爷爷。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一面。我听说当他辞世后的一个星期,我就出世了,家里人说我身上有我爷爷军人般刚硬的灵魂。而现在,我的灵魂在呼唤我了。
我停止了奔跑。
那的确是他,我见过他的照片。街道上的灯光还在不疲地亮着,他穿着白色的老头衫,头发银银地发着好看的光。他在慈祥地笑,手里的蒲扇不停地摇。许许多多的小虫围绕着灯光取暖。
我说爷爷,你怎么坐在这里?他说我在等我的乖孙女啊。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蒲扇递到我的身边。我感到一缕一缕的风吹进我的衣襟。
这感觉是如此真切,直到很久以后这种感觉还依然清晰地活在我的神经里。它时刻存在着,在我失去一切动力时,在我丢失一些勇气时,在我感到一丝疲倦时,在我发现一段废旧的时光时,在我感到一切都无法挽救无能为力时。我听说过这应该是世间上少有的永恒中的一种。我也听说过物以稀为贵。
爷爷问我现在的生活幸不幸福。我说特别幸福。然后我又看到他的笑容,他的脸上有划出弧线的皱纹,又像是有无数个笑容荡漾在脸上。我有些恍惚,出现幻觉。我甚至觉得他还没有老,他还是那个带着勋章英姿飒爽的刚强军人,有着军人的骄傲,和军人的柔情。上天在给我新生的同时带走了他。他是否还是舍不得我,舍不得看到我被抱出医院的目光,舍不得我爸我妈,舍不得对于奶奶和整个新生活的向往,舍不得自己作为爷爷的新的身份。于是他把他的骄傲与柔情给了我,于是我拥有了军人不屈的灵魂。
我是在他温暖的膝下又沉沉睡去的,他的蒲扇摇啊摇,然后风儿就十分听话地钻进我的衣服里面,在里面安静地取暖,亦如那些围着灯光温暖自己身体的小虫。
有些明明十分爱你的人却总是选择静静地离开,把他们最美的东西留给你,供你怀念。我想我爷爷就是这样爱我的老人。直到现在我还是会相信爷爷把他的灵魂当做新生礼物送给我了。
灯光渐渐暗淡,爷爷的影子也渐渐模糊,如同我小时候拍下的那些颤抖的照片。街道边的柳树摆弄着那些寄居在身上的叶子,一片一片,似摇醒了黑夜。一只只小虫围绕着街灯跳着舞,四处没有风的眷顾。我知道那是爷爷带着扇子走了。
我放开一切向远处跑,我不知我是在追我爷爷还是在寻找回家的路。黑色的夜渐渐淡去了它冷酷的妆颜,像是一个卸下伪装的孤傲女子。我跑的很慢很慢,头顶上的天空似一方硕大无比的绸缎,被一幢幢建筑物裁剪出不同的形状,并且发出朦朦胧胧的光。
我知道黎明即将到来。
我想我妈一定会来找我,一定会的。于是我不急,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小餐馆在里面坐了下来。那个餐馆我很熟悉,我经常跟我妈去吃。
没有人来招呼我,我想这很好――反正我没有钱。小小的馆子布置得像个温暖的家,红色的座椅上装饰着黄色的大蝴蝶结,桌子上摆着一盏明晃晃的灯,发出不刺眼的温馨的光。玻璃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上面有几个小手掌的印记,我能想象一个小时前几个不喜欢睡觉的小孩子拽着爸爸妈妈来到这里边吃边嬉戏的场景。
我很羡慕,很留恋。
然后我看到了小津。她推开玻璃门走进屋来,打扮得像个花蝴蝶。披肩的长发像是静止的黑色瀑布。她走得轻盈并且规矩,让人意识到她还是个学生。
她非常自然地挑了我对面的位置坐下,睁大了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好像我们早已约定。我们两个就这么面面相觑。
然后她问我:“你想吃什么?乌冬面还是牛肉面?”我笑着说你为什么总是请我吃面呢?她不答,径自跑到柜台上点餐去了。
短暂的停歇中,我回想起了那些被我与她独占的光景。
学生时代的小津是受欢迎的,每到周末就会有男孩子请她出去吃饭逛街或是去游乐场。可是她永远骄傲的像个水晶宫,因为美丽,所以从来不担心没有人到自己这里来住。
全班只有我对她的受欢迎无动于衷。我是嫉妒生厌。我周六周日宁愿学习学到日落都不给她电话,直到她主动来约我。她好脾气地带我去她家门口的一个小面馆里,她也总是说请我请我,自己的衣兜里却永远只带着一碗面的钱。所以我只喝牛肉面汤。
然而我跟她之间的友爱并没有像这碗面一样廉价。我觉得庆幸。在我的记忆中,她代表着栖息在我生命中很美的一小段时光,代表着一场甜甜的青春戏剧。
我时常想,如果没有那场噩梦般的疾病,这场戏剧永远都不会结束。然而似乎天下从来没有人写过这么长的剧本,所以,散场是难免的。只是这样的散场未免太过惨烈和残忍。
此时小津已经端着两碗面向这边走来,两只大眼睛里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餐盘上的筷子和勺子不停地摇来摇去,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终于还是成功地到达了我这里,她长舒了一口气,像是经历了一场大考。坐下来的时候我们两个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然后对着彼此大笑。她脱掉了身上那件桃红色的短衣,我说脱掉它干嘛你身上就这件最惹眼。她说在你面前我惹什么眼啊你又不稀罕。
我低下头不说话,算是默许了。我拿起勺子舀起浮在牛肉汤上面的芫荽喝下去,就看见眼前蒸腾了一大片白色的热气。我隐隐觉得小津在看我,于是我抬起头来,果然看到她在我对面冲着我笑。我趁机说小津你的病好了?她点点头说好了好了,下个月我就可以上学了。我开心起来,绕过桌子去勾她的脖子,她的脖子还是那么长。长而细腻,像是模特的脖颈,美极了。我们就这么互相抱着,像是在庆祝获得新生。
“好了快吃吧,今天我一定请客。”她晃了晃手中的发票,示意她已经付过了钱。桌子上的两碗面双双冒出一缕一缕的热气,像是两个少女互相缠绕的柔顺的发。我想起几年前我们躺在一张床上谈论着某个明星或是某首歌。我们都留着长发,于是我们背靠背的时候两束长长的发辫就缠绕在一起,它们像是来自于一个生命。
我微笑着抚摸自己的头发一直到周围的人和事都已经消失。没有温馨的灯具,没有红色的座椅,没有牛肉面,没有小津。我停在大街上,像个幸福的傻瓜。天边出现了我喜欢的紫色,掺杂着灯光的绿,似一串半熟的葡萄。大街上已经有人在走动,人们已经开始了自己忙碌而幸福的一天。我远远看见我妈站在对面超市的屋檐下冲我微笑。我早就知道她一定会来找我,一定会的。
我刚迈出脚步,就看到天空划出了一道白亮的口子,然后白色的血液开始一点一点的蔓延。原来黎明已经到来了。
黎明已经到来了,我应该回家了,应该回去喝我妈温的牛奶,吃我妈买的面包,然后看她的身影走进那冰冷的工厂。只是我似乎已经饱了。是因为那碗牛肉面么?我还没有吃完呢。我朝我妈在的方向走去,她在等我,她一直在等我。
醒来后就看见头顶上的风扇又重新运转起来,吱呀吱呀的像是在呜咽。它像我,总是因为睡不好觉而哭哭啼啼的。手里握着的铅笔已经被磨得粗短,黑色的炭芯把纸张弄得乌黑乌黑的。我想我又画了一张画,叫做黑夜。
我抬起头看到桌子上摆着的日历――八月二十六日是小津的生日。我自言自语说小津你这个家伙,你都走了四五年了我还是忘不了你。 是啊小津,为什么你已经去世四五年了我还是忘不了你?你代表着栖息在我生命中很美的一小段时光,代表着一场甜甜的青春戏剧。
我关上风扇和灯,看到了破晓时分太阳微弱的光照进我的屋子。床已经铺好了。我妈已经上班去了,桌子上热的牛奶在黑暗中冒着白色的热气。我拉上窗帘,爬上床去,我渴望再次梦到这一切。
然而不会了,我知道好梦永远只能做一遍。黑暗被窗帘阻隔在房间里,外面却已经微微的发亮,我听见街上嗡嗡的发动机的声响,像是给这座寂寞的黎光之城披了一件喧嚣的外衣。
然而我什么都觉察不到。我只是在闭上眼后,隐隐听到了那被夜染黑的寂静与孤单,在回忆中低吟浅唱,在喧嚣中迟迟不归。那是那些爱我的人们留下的最后余音。
――那是黑夜的死寂或是黎明前的短暂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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