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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天下-南北朝风云史话 第八章 不意昭阳殿 ...

luyued 发布于 2011-03-11 16:32   浏览 N 次  

  一 陶弘景的预言诗

  梁大同二年(公元536年)三月,南朝著名道士的陶弘景在茅山(今江苏句容茅山)羽化飞升,高寿八十五岁。陶弘景除了早年在官场上趟了几年浑水,之后一直在山中隐居,练丹铸剑,研究黄白飞升之术。陶弘景是梁武帝萧衍的至交好友,当初萧衍从襄阳起兵东下,杀进建康城,陶弘景就派子弟劝进,萧衍定国号为"梁",也是接受陶弘景的建议。

  虽然后来萧衍痴迷佛教,放弃了对道教的信仰,但萧衍对陶弘景向来是敬重有加。萧衍在军政大事上遇到什么问题,都要派人去山中请教陶弘景,所以时人雅称陶弘景为"山中宰相",恩宠优渥,为一时之荣。

  陶弘景的头衔很多,除了头上顶着"道教茅山派创始人"的金字招牌外,他还是著名的医学家、练丹家、诗人。陶弘景的诗虽然存留甚少,但多是精品,其中可以算上他的代表作的是《题所居壁》,诗如下:

  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谈空。不意昭阳殿,化作单于宫。

  关于这首诗的后两句,各版本稍有不同,《南史》将"不意"写作"岂悟",而《梁诗》将"不意"写作"不言",现在用的这个版本是《梁书》所载。

  夷甫是西晋著名清谈名士王衍的字,平叔是魏末清流名士何晏的字。(何晏是王衍的长辈,当在前。)昭阳殿是西汉著名妖女赵飞燕居住的宫殿,单于宫本是匈奴单于的大帐,在诗中是代指。

  这首诗是陶弘景晚年所作,在陶弘景即将羽化之时,他把这首诗藏在了小匣子里,秘不示人。等陶弘景飞升后,他的门人就把这首诗取了出来,很快就在江东传诵开了。当时的人们不知道陶弘景为什么要写这首看起来非常诡异的诗,难道陶弘景想说什么,却不直说?

  陶弘景的这首诗与其说是诗,不如说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谶语,陶弘景所处的那个时代,正是梁朝最强盛的时期。梁朝对外强势扩张,对内经济繁荣、文化昌盛。由于萧衍的纵容和庇护,江东的贵族名流在纸醉金迷、歌舞升平中逐渐迷失了方向。当是时,清流名士们仿效魏晋风度,谈玄弄鬼,或粉面熏衣,高车名马,往来谈笑,好不潇洒。

  但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灾难距离他们越来越近,死亡之神慢慢的勒紧了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绞索。

  梁太清二年(公元548年)八月,东魏降将侯景在寿阳起兵造反,一路狂飚南下,杀进建康城。大梁皇帝萧衍以八十六岁高龄饿死于净居殿,随后被侯景迁到昭阳殿,而侯景也满脸杀气的站在昭阳殿上,仰天狂笑。

  净居殿冰凉的榻上,卧着一个苍老的身躯,这个老人悲哀的斜视着殿外的湛蓝天空。一个个斑驳发黄的镜头在他脑海不断的闪过:竟陵王西邸中风度翩翩的白衣才子,义阳城下挥刀死战的铁血壮士,太极殿上君临四海的至尊皇帝,同泰寺里披着袈裟与普罗大众讲解《涅盘经》的冠达法师……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人生一世,如梦如幻,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当醒来的那一刻,刺眼的阳光会灼的人很痛。萧衍终于从他那个迷梦中醒来了,但眼前的这一切却让这个近九十高龄的老人无法承受,他肯定会后悔过。但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中,最不值钱的就是"后悔"这两个字,一文不值。

  萧衍积近五十年之功,精心打造的江东繁华盛世,就这样一朝化为灰烬。建康城中,血流成河,王谢等高门士族因为得罪过侯景,被屠杀殆尽。大江南北,孤兔狂奔,因为梁朝的崩溃,北方两大强悍军事集团--北齐和西魏(北周)大举南下。

  齐取淮南,周取巴蜀荆湘,梁朝的地盘平白被刮去了一大半。继梁而起的陈霸先面对如此破败的局势,也只有勉强守住长江一线,再也无力恢复大好河山。而萧衍的子孙们,则侥幸的窝在江陵,在胡人的马刀下屈辱的活着。

  当战乱过后,人们才痛苦的想起陶弘景在十多年前写的那首《题壁中居》,人们终于明白陶弘景想要说什么了。"夷甫、平叔"不就是那些在竹间林下谈玄弄鬼的清流名士们吗?昭阳殿化作单于宫,侯景是羯人,羯人曾经隶属于匈奴别部,而匈奴的最高首领就称为单于。

  梁末侯景之乱是南北朝影响空前的社会灾难,侯景虽然在昭阳殿的御座上还没有坐热,就被王僧辩、陈霸先给赶了下去,但他却在无意中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本来南朝和北朝实力相当,北魏分裂后,梁朝在东西魏之间潇洒的游走。但侯景之乱后,梁朝全盘崩溃,北周消灭北齐后,北灭南的格局已经不可改变,困守江东的陈朝最终被隋朝轻易的灭掉。不过杨坚是正宗汉裔,隋朝的统一对南朝汉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民族屈辱感,这也许是历史给南朝的最后一次补偿吧。

  当初萧衍在同泰寺里吃斋诵经的时候,他哪里会想到,他的大梁帝国会是这样一个悲惨的结局。如果鲜卑周最终统一天下,那么萧衍就将成为汉民族历史上的头号罪人,这个千古骂名,萧衍背负不起!

  人是无法预知未来的,也许陶弘景是个例外。但对萧衍来说,他不需要考虑身后如何,因为萧衍相信在他生前就可以得到佛祖的点化,升入西天极乐世界。

  二 舍身同泰寺

  上

  萧衍是大梁帝国的皇帝,不过他对这个身份似乎并不是很认同,他真正认同的是另外一个身份:同泰寺里的冠达法师。

  同泰寺是南朝著名寺庙,这座名刹的历史和萧衍密切相关,同泰寺因萧衍而兴,又因萧衍而亡。同泰寺修建于梁普通八年(公元527年),这是一座典型的皇家寺院,位置就在建康皇宫城北的不远处,玄武湖南岸。

  萧衍信佛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建国初期他就已经皈依佛门,甚至还以官方的形式向天下宣告,除了佛教,其他宗教都是"邪教"。但当时萧衍年方盛壮,他没有糊涂到只要佛祖不要江山的地步,在他的治理下,江东出现了继元嘉之治的第二个盛世。

  随时年龄的增长,萧衍对佛教的热爱,慢慢变成了宗教性的狂热,他已经陷在青灯佛卷中不可自拔了。梁朝是佛教在南朝的极盛时期,仅在建康城周边就有大大小小的寺院五百多座,僧尼数十万。建康城上空,烟雾缭绕,木鱼笃笃。建康城的大街小巷,行走着各方游僧,在江东的僧人眼中,这里就是他们的极乐世界。

  在佛教史上有个著名的典故:梁武帝舍身同泰寺,这是萧衍行为艺术中的杰作。所谓舍身,就是抛弃世俗身份,入寺为奴。寻常百姓也有舍身入寺为奴的,但那多是因生活所迫,但因为萧衍是大梁皇帝,他的影响力可不是无名的平头百姓可比的,所以历史牢牢记住了萧衍。

  萧衍第一次舍身为奴,是在同泰寺建立的普通八年(公元527年)三月,不过萧衍的这次舍身动静并不大,萧衍只在同泰寺里扮演了三天和尚,跑着龙套,吃了几回盒饭,然后大摇大摆的回宫。随后就改元为大通元年。(公元527年三月之前为普通八年,之后为大通元年。)

  萧衍第二次跑到同泰寺舍身,是在整整两年半后,就是大通三年(公元529年)的九月,这一年萧衍六十六岁。虽然萧衍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但六十六岁的萧衍已经成为南朝(在他之前)最长寿的皇帝,排在第二的刘裕六十岁时就挂掉了。

  其实萧衍这辈子活的很不容易,他的父亲萧顺之在死之前都没能挤进齐朝官场的一线,并没有给萧衍带来多大的仕途资本。萧衍之所有能有今天,基本上都是靠自己拎着脑袋,背负着九族性命,在江湖上一刀一枪血拼出来的。

  自他君临天下以来,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刚开始的时候被北方的鲜卑人骑在他身上劈头盖脸就是几顿好打,丧地折兵,好不狼狈。这几年他又趁着北魏内乱,从鲜卑人的兜里抢回了原本就属于他的银子,梁朝的强势扩张,至少保障了江东的绝对安全,萧衍已经很满足了。

  人是需要在压力下才能生存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当萧衍感觉他肩上的压力小了许多,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萧衍已经找不到了,只有一个老态龙钟、却矫情做作的萧衍,在历史的舞台上演绎着他认为很出彩,而观众却大皱眉头的瘪脚剧。

  萧衍是个非常自负的人,他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认为自己是对的,就会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在南墙上,脑门上顶出几个大包,他是不会回头的。

  在大通三年(公元529年)九月十五日,菩萨皇帝萧衍的舆驾再次光临同泰寺,如果说上次来同泰寺,萧衍还是来探探路的,这次完全可以骄傲的向世界宣告:大梁皇帝决定卖身给同泰寺,做一个快乐的寺奴。

  虽然他高高端坐在权力金字塔的最顶端,俯身看着脚下亿万臣民,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民间百姓的悲欢离合,和他都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萧衍也是个凡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他感觉他活的太累。当人活的太累的时候,应该学会潇洒的和滚滚红尘说再见,一个华丽的转身,不留下一根鸡毛。

  萧衍知道和世俗决裂是非常痛苦和艰难的,但萧衍这次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已经厌倦了他所熟悉的生活方式,他需要在精神上"杀死"那个大梁皇帝萧衍,然后在清空无欲的境界实现灵魂的升华。

  萧衍来到同泰寺后,脱掉御服,换上袈裟,神态从容的走上法座。因为今天萧衍要在同泰寺举行舍身为奴的大典,要召开"四部无遮大会",所谓四部无遮,四部是指和尚、尼姑和男女白徒,就是善男信女;无遮是指社会各阶层不分高低贵贱,都是平等信徒。

  同泰寺的主持僧人事先已经接到了上面的通知,提早做足了准备,萧衍披着袈裟来到正殿时,大殿内外已经是香雾弥漫,钟鼓齐唱颂歌,一片盛世祥和气象。

  善男信女们都挤在外面,伸头掂脚的看着当今皇帝是如何变成大和尚的。皇帝出家,这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谁也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回去在街坊邻居里也有好个谈资。

  舍身典礼热热闹闹的举行完了,萧衍终于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伟大蜕变。他仰望长天,他隐隐感觉那个世俗的大梁皇帝正在脱离他的躯壳,离他的灵魂越来越远,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大梁皇帝不见了,同泰寺里却多了一个自称"三宝奴"的老和尚。

  既然萧衍不再是皇帝了,那么他就自动放弃了做皇帝的一切权利和待遇。萧衍住在寺里一间普通的僧舍,用瓦器盛饭喝粥,睡觉时就睡在一张小木床上。萧衍很喜欢这样清新的生活方式,有时人是需要改变的,改变了,就会发现你将迎来一个崭新的世界。

  下

  萧衍很快就适应了苦行僧的生活,适应了"冠达法师"这个全新的身份。几天后,萧衍又要出台了,一脸佛相的萧衍身披袈裟,缓缓登上讲堂上的法座,给济济一堂的普罗大众们讲解《涅盘经》。萧衍的佛学造诣极深,他如果不做皇帝,一样能成为名满天下的高僧大德。

  对于萧衍同泰寺舍身出家,各方基于自己的立场,态度是不一样的,即所谓"屁股决定脑袋"论。萧衍出家,最高兴的自然是同泰寺的大和尚们,虽然萧衍要在寺里舍身,但他同时还是大梁帝国的皇帝。

  傍上了这棵健壮的摇钱树,只要高僧们缺钱花了,轻轻的一摇,这棵摇钱树就会哗哗的掉银子,想摇多少就能落下多少。高僧们每想到有钱赚了,不知道从梦中笑醒了多少回。

  在那些虔诚的善男信女眼中,高高端坐在法座上的并不是曾经的大梁皇帝,而是慈眉善目的冠达法师。或者说更像是他们的父亲,为在红尘中受苦受难的他们在向西天的佛祖祈祷他们平安幸福,为他们寻找通往西天极乐世界的通天大道。

  而对大梁朝的王公大臣们来说,皇帝突然出家,则是他们根本承受不起的结局。皇帝信佛,这是他个人的选择,但在皇太子萧统还没有继位之前,萧衍依然是萧家庄的总瓢把子,他倒潇洒的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谁来给他打扫一地鸡毛?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掏钱赎人!这是王公大臣们现在唯一的选择。当然这笔钱用不着大家从身上拔鸡毛,直接从国库里拿就是,拿公家的钱给公家办事是天经地义的。大臣们押着一百多辆盛满铜钱的小车浩浩荡荡的开到了同泰寺门前,和同泰寺的主持师父接洽赎人事宜。

  这次大臣们拉来了多少钱?整整十亿钱!这是一个足以惊掉所有人下巴的天文数字。同泰寺的高僧们全都笑翻了,他们知道萧衍是天下头一号大财主,没想到他这么有钱,随手一划拉就拿出十亿钱,同泰寺以后就不愁吃喝了。

  其实和尚们心里也明白,只要萧衍不将帝位传给皇太子萧统,那他还是皇帝,肯定是要回宫的。今天先敲他一笔,以萧衍的脾气,以后他还会来的,到时再敲打这块金砖。

  这笔买卖做的太划算了,不过同泰寺方面说的也明白:我们是同意放人,但至于冠达法师是否愿意回宫,那就是要看各位的造化了,只要你们能说动法师还俗,我们绝不拦着。

  大臣们又一窝蜂似的窜到了同泰寺东门,联名上表,敬请大慈大悲的皇帝菩萨念天下苍生不可一日无君父,早日还宫理政。萧衍正在僧舍里休息,听说大臣们都来了,萧衍似笑非笑。他既然出了家,就没有还俗的道理,在这里过的非常快乐,为什么要回去?

  萧衍以同泰寺僧人的身份给大臣们回了一封信,说自己已经看破红尘,你们这些妖魔鬼怪不应该阻拦我去西天拜佛求经。因为身份变了,门外那些大臣们哪个都比自己的级别高,萧衍在书中落款时用上了"顿首再拜"字样。

  大臣们哪敢受皇帝的顿首,不怕折了他们的阳寿!可怜这帮老头子黑压压跪在东门外,连哭带嚎的哀求皇帝菩萨发发慈悲,还俗回宫吧,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臣们上了第二道表,结果又被萧衍给打回来了。他们还不死心,今天要不把老头子拽回宫,他们半辈子的修行就算白练了。

  第三道表紧接着又飞到了萧衍的手上,这回轮到萧衍沉不住气了,看这架势,如果不答应他们,这伙人就敢跪着不走,一天到晚吵闹个没完,他还怎么修行?

  其实萧衍如果真是看破红尘了,完全可以把皇位以"内禅"的方式传给皇太子萧统,这样大臣们就天天围着萧统转悠,就不会再来烦他了。可萧衍从来就没有这个打算,说明他心里装的东西还是太多了,以他的这种境界想参透成佛,无异于缘木求鱼。

  萧衍想了想,不如先回宫,以后再瞅机会溜出来,他相信他还有时间。这回萧衍决定向大臣们妥协,布衣打扮的萧衍一脸怒气的走出东门外,大臣们见皇帝终于还俗了,伏地高呼万岁,连拉带扯的将萧衍抬上舆驾,扛回了宫里。

  萧衍虽然回了宫,但他的和尚瘾没几天又犯了。十月初一,萧衍再次窜到同泰寺,又举行了一场四部无遮大会,与会僧众白徒共有五万多人。大家跟下锅饺子似的挤在一起,聆听皇帝菩萨讲经释道。小小的同泰寺哪能挤下这么多人,道场散后,不知道挤掉了多少只鞋子。

  萧衍过完了瘾,心满意足的坐着金辂车回宫。随后,萧衍身穿御服,头戴冠冕,威严的临御太极前殿,大赦天下,并改大通三年为中大通元年(公元529年10月)。

  虽然又做了皇帝,但萧衍显然更认同"冠达法师"这个身份,平时也没少往同泰寺里跑。萧衍就这样在大梁皇帝和"冠达法师"的双重身份中上演精彩的无间道,晕头转向的大臣们不知道老头子什么时候是大梁皇帝,什么时候是冠达法师,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任由老头子上演一出出蹩脚的历史闹剧,反正老头子也没几年好活了,由他去吧。

  古代帝王中玩双重身份的并不是萧衍这独一份,八百年后,明武宗朱厚照有模有样的学起了萧衍。可怜明朝的儒学名臣们根本弄清他们侍奉的这个顽童,是大明朝的正德皇帝,还是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镇国公朱寿?

  历史,有时很严肃,有时很滑稽。

  三 乱战中原

  其实萧衍能三天两头的窜到同泰寺里跑龙套混盒饭,首先要感谢的是北魏局势的崩盘,如果北魏还像宣武帝元恪时代那样揪住萧衍死缠烂打,萧衍根本就没有精力去玩双重身份的无间道游戏。

  以北魏强大的国力,只要他们动真家伙,萧衍基本上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当初陈庆之率七千白袍军牵着元颢这个木偶北伐的时候,也是拜北魏内乱所赐,当然萧衍树立元颢这块金字招牌分化魏军的抵抗心理在政治上也是非常高明的。

  自陈庆之败退后,萧衍就已经明白,短时期内他是没有能力再大举北伐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北魏群雄抱成团的死掐。不过这次北伐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了陈庆之这个草根出身的一级名将,陈庆之也当仁不让的坐上了梁朝武将第一把金交椅。有了陈庆之给萧衍看家护院,萧衍就不怕那伙鲜卑人再跑到他的地头上刮银子了。

  陈庆之回到江东后不久,就被萧衍给踢到了义阳,任南北二司州刺史,替老主子守好中路要塞。陈庆之对萧衍忠心不二,老主子让他做什么,二话不说,拎起铺盖卷就去赴任。

  刚到义阳,陈庆之就在溱水(今河南确山南的臻头河一带)将魏颖州刺史娄起和魏扬州刺史是云宝打的鼻青脸肿,这些魏军大爷鬼哭狼嚎的逃了。陈庆之坐镇中路,安抚军民,在守卫国土的同时发展经济,没两年的时间,司、郢诸州"仓廪充实",成为长江中游的重要战略屏障。

  不过从综合国力来看,梁朝还是要稍逊北魏一筹。在去年的十月,益州蛮酋严始欣因为北魏内乱,觉得有油水可捞,加上梁朝南梁州刺史阴子春给严始欣加了几回小灶,就扯旗造了反,赶跑了魏东益州刺史唐永,东益州从此成了蛮族们的天堂。

  严始欣得罪了鲜卑人,自然就拜了萧衍做江湖大爷,请萧大爷出兵帮忙。萧衍巴不得扩充地盘呢,就派都督萧玩、何难尉、陈愁率军去接应严始欣。(这几位爷的名声真够衰的)

  鲜卑人再衰,也不至于被一个小小的严始欣骑在头上撒泼耍横。魏益州刺史长孙寿、梁州刺史元俊和巴州都督元景夏联手,在巴州(今四川巴中)活捉了还在做春秋大梦的严始欣,顺手将梁军狠狠修理了一顿,仅梁军被俘的就有上万,萧玩的人头也被鲜卑人借去当球踢了。

  萧衍觉得鲜卑人已经没有当初那股狠劲了,但实际上控制北魏军政的契胡人尔朱荣可以很明白的告诉萧衍:只要老子还在,你休想刮走一块地皮!不管是鲜卑人还是契胡人,游牧民族在和农耕民族的战争中胜率向来是比较高的,这也是历史的无奈,不是萧衍的责任。

  尔朱荣是北魏后期头号大军阀,手下胡兵百万,如果他能牢牢控制住北魏,那萧衍的好日子基本上就算过到头了。尔朱荣向来是瞧不起萧衍这个老和尚的,曾经狂言数千胡骑就能渡江生擒萧衍。不过尔朱荣并没有给萧衍安排工作,这一点不如侯景人性化,侯景在造反之前就四处嚷嚷:若擒萧衍老公,使为太平寺主,仍然干老本行,呵呵。

  尔朱荣雄踞北方,独掌北魏大权,大魏皇帝元子攸在尔朱荣眼里不过是块橡皮公章。其实客观来说,尔朱荣只是专享威福,并没有篡位的心思。但问题是元子攸并不甘心做个傀儡,眼看着军政大权被尔朱荣攥在手里,元子攸急火攻心。

  因为用人上的分歧,元子攸和尔朱荣的矛盾开始公开化。尔朱荣虽然坐镇晋阳(今山西太原),但朝中布满了他的眼线,元子攸的皇后尔朱氏也仗着老爹的势力经常给丈夫穿小鞋,元子攸血气方刚,他怎么能忍受这种屈辱。

  兔子急了是要咬人的,尔朱荣对元子攸步步紧逼,最终惹火了元子攸。魏永安三年(公元530年)九月二十五日,元子攸对外发布了皇后生了皇子的假消息,将尔朱荣骗到了明光殿。趁尔朱荣不备,一刀砍死了尔朱荣及其子尔朱菩提,和尔朱荣一起下地狱的还有上党王元天穆。

  元子攸以为只要干掉了尔朱荣,就能夺回最高权力,可他却忘记了,百万强悍的胡兵还掌握在尔朱家族手里。尔朱家的大爷们怎么肯束手待毙?尔朱兆和尔朱世隆推立长广王元晔为帝,公开和元子攸决裂。

  元子攸有血性,没实力,结果只能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三国魏高贵乡公曹髦恨司马昭专权,带着几百个老苍头与司马昭决战,结果司马昭派一个不入流的成济就干掉了曹髦。元子攸也是一样,他没有强大的军队,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当年年底,元子攸还没怎么反抗,就成了尔朱兆的俘虏,随后被缢死在晋阳佛寺中。

  天下又回到了尔朱家族的手中,不久尔朱世隆绕开尔朱光,踢掉了皇帝元晔,改立装了八年哑巴的广陵王元朗。尔朱兆因分脏不均,又和尔朱世隆产生了冲突,四处拉帮结派,尔朱家族内部四分五裂。

  本来北魏在尔朱荣时代有了明显回暖的迹象,但自几位尔朱王爷闹翻之后,北魏局势又彻底失控。这次北魏内乱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一大帮潜伏的枭雄纷纷浮出水面,在乱世中纵横撒欢。

  在这伙乱世枭雄中,有两个特别值得注意,一个是鲜卑化的汉人、晋州刺史高欢,一个是鲜卑化的匈奴人、夏州刺史宇文泰。高欢和宇文泰的知名度不用多介绍了,他们都是南北朝最顶级的枭雄军霸,和刘裕、萧衍、陈霸先同是一个级别。

  高欢出自北土名门渤海高氏,但高欢出生时家道中落。高欢为人雄,性果绝,是典型吃乱世饭的枭雄。经过十几年血海搏杀,高欢从小队主开始发家,最终吞掉了强大的尔朱家族,成为关东头号大军霸。

  而宇文泰的发家要比高欢晚一些,这时他还在跟着关西大行台贺拔岳混江湖。贺拔岳被两面三刀的侯莫陈悦干掉后,宇文泰这才走上前台。宇文泰和高欢联手上演了南北朝时期最为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双雄会,在南北朝历史上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这时的高欢和宇文泰还算不上北魏政坛的一线人物,高欢勉强算二线,宇文泰充其量只能算是三线。在同泰寺里讲经的萧衍并不知道高欢和宇文泰对他的帝国来说意味着什么,萧衍可能不知道,高欢手下还有一个羯族将领,他的名字叫侯景……

  北魏再怎么乱,萧衍都已经没能力再浑水摸鱼了,虽然萧衍在当年六月又立魏孝文帝元宏的六子汝南王元悦为魏主,让元悦北上当他的炮灰。这次萧衍比较抠门,连根鸡毛都没舍得拔。

  元悦更不是傻子,他才不想被尔朱家的悍匪们当球一样踢来踢去,还不如窝在江东当个寓公。尔朱兆的军队刚进洛阳,元悦就连滚带爬的逃回了江东。

  附 萧综的悲剧

  梁中大通二年(公元530年)在萧衍的人生中是个容易忘却的年份,这一年在萧衍微笑着隔岸观火中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不过这一年的北魏内乱中,有一件事情在萧衍的心里引起了阵阵涟漪。在五月,前齐建安王萧宝夤因跟着万俟丑奴作乱,兵败被俘,押到了洛阳,被公开示众三日,随后被赐死在驼牛署。

  萧宝夤?在萧衍看来,二十八年前他就应该下地狱,只因自己的一时疏忽,才让这个兔崽子侥幸逃生。萧宝夤之死对萧衍来说这是个很有趣的消息,但接下来还有一个消息,让萧衍的心情非常复杂,也是和萧宝夤有关的。

  萧宝夤在被押到洛阳后,萧衍曾经的次子萧综上书妹夫元子攸,请免叔父一死,但没有获准。萧综五年前从萧衍的视线中消失,现在又突然闯进了萧衍的心里,萧衍每想到这个逆子,就感觉非常的委屈,他一把屎一把尿将萧综拉扯成人,这个逆子却一点父子情份都不讲。

  萧综已经忘记了萧衍,他认为萧宝夤才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和萧衍有杀父之仇、夺母之恨,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江东,除非有朝一日跟着鲜卑兵打过长江。在叔父被杀后,萧综对前程已经心灰意冷,他本还渴望在魏朝建功立业呢,可现在鲜卑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哪里还有他的伸展之地?

  在尔朱兆干掉元子攸后,时任齐州刺史的萧综被当地土豪赵洛周给赶出了州城。萧综本来要回洛阳,可不久萧综就得到一个噩耗:尔朱世隆看上了他的妻子寿阳长公主(元子攸的姐姐),想逼公主做他的姘头,没想到公主誓死要为丈夫守节,尔朱世隆恼羞怒,杀害了公主。

  萧综不敢回洛阳送死,只好削发为僧,四处流浪,最后病死在了阳平(今山东莘县),时年三十一岁。不知道萧综在死前,是否会泪流满面的吟唱他的千古绝唱《悲落叶赋》:

  悲落叶,连翩下重叠。落且飞,纵横去不归。

  悲落叶,落叶悲。人生譬如此,零落不可持。

  悲落叶,落叶何时还?夙昔共根本,无复一相关。

  不知道萧综是否后悔他当初从江东叛逃,也许不会,一个男人的尊严比锦衣玉食更重要。只是萧综是否想到了他可怜的母亲吴景晖,以及他在江东留下的那个可怜的儿子萧直。

  在萧综死在北朝几年后,有热爱梁朝的汉人趁北魏不备,从洛阳嵩山墓中撬出萧综的尸骨,连夜逃向江东,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送到了萧衍的面前。

  萧衍万没想到,在他的有生之年里,他还能再见到这个逆子,虽然这个逆子和他已经是阴阳两隔。萧衍是个容易动感情的人,萧综绕在自己膝下经奶声奶气叫着父皇的镜头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而记忆深处那个可爱的孩子却变成了眼前这具腐烂的朽骨,萧衍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虽然萧综已经主动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但念在曾经父子一场,萧衍还是把萧综的尸骨葬在了自己陵墓的旁边。

  萧衍的子嗣并不旺,算上萧综也只有八个儿子,在古代帝王中,八个儿子不算多。除了萧综,余下七个王子按排序分别是皇太子萧统、皇三子晋安王萧纲、皇四子南康王萧绩、皇五子庐陵王萧续、皇六子邵陵王萧纶、皇七子湘东王萧绎、皇八子武陵王萧纪。

  在这七位王子中,多半都是不成器的绔纨子弟,老六萧纶当年出的洋相都能装满一个大型集装箱。但值得萧衍庆幸的是,皇太子萧统是朝野公认的贤明储君,是大梁帝国最合适的继承人。

  四 萧统和《昭明文选》

  历史上有两个萧统,一个是政治史上的萧统,我们对这个萧统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在历史长河中,像萧统这样没能即位的废太子太多了,吴孙登、南齐萧长懋、辽耶律淳、金完颜允恭、元真金、明朱标等很多,萧统比他们也强不了多少,最多八两对半斤。

  但在文学史的灿烂星空中,萧统却是一颗璀璨明亮的巨星,他不是流星,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后,就消失在了茫茫夜空中。在文学史上,萧统的名字往往是和伟大的诗文选集《文选》联系在一起的,这部书是萧统编撰的,因萧统后来的谥号为昭明太子,所以也称为《昭明文选》。

  我们都知道文学史上有著名的父子文学集团:曹魏的三曹、南北朝的三萧、北宋的三苏。三萧就是萧统的父亲萧衍,两个弟弟萧纲和萧绎,实际上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四萧,萧统的文学成就绝不比两个弟弟逊色多少。

  不知道文学上的基因是否有遗传作用,但萧梁文学集团显然有基因遗传的效应,萧家帮上至皇帝,下至王侯公主,个个文采飞扬,让人惊叹。萧统凭一部《文选》占尽风流,稳稳坐上萧梁文学集团的第二把金交椅。萧纲和萧绎虽然都很牛叉,但他们吃亏在没有自己叫着响的拳头产品,没有形成品牌化优势。

  萧统在萧梁官场上有名的文学神童,因为他是帝国继承人,所以萧衍从小就注重培养萧统的文学素养。在萧统三岁的时候,他就开始读《孝经》和《论语》了,五岁时居然能将《易经》、《尚书》、《诗经》、《礼记》、《春秋》五经全部读完。九岁就能在寿安殿开场子,给大臣们讲解《孝经》大义。

  其实萧衍这种填鸭式的教育在一般情况下并不可取,人对知识的接受能力是需要一个合理过程的。不过萧统并没有因为读的多而产生消化不良,看来萧统天生就是吃文学这碗饭的。

  看到儿子越来越具备文学家的气质,萧衍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可不希望儿子像晋惠帝司马衷那样,只会说:"何不食肉糜"。在萧统十五岁的时候,萧衍给儿子举行了成人礼,其实萧统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人"了,那年他娶了吏部尚书蔡撙的女儿做王妃。

  当然萧统的年龄还很小,夫妻间的生活他还似懂非懂,而且在政治上他还属于初学阶段,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会如何长大。萧统知道他是未来大梁帝国的皇帝,但目前还不是,他最大的爱好似乎并不是政治,而是文学,他是一个狂热的文学青年。

  萧衍赖以名垂文学史的是《文选》,不过这还不是萧统最早编撰的一部著作,在萧统二十岁左右的时候,他就编撰过一本诗集《古今诗苑英华》,该书共二十卷,可惜现在已经失传。

  关于这部书的体裁,可以从唐贞观年间纪国寺僧人慧静所撰写的《续古今诗苑英华》(十卷)上可窥一豹斑。慧静是模仿《诗经》的体裁写的,而这部《续诗苑》则是续接萧统的《诗苑》,节选梁朝至唐朝诗文精英的,萧统这部《诗苑》也应该是按《诗经》体例编撰的诗文选集。

  萧统在编撰《诗苑》的时候很年轻,二十岁左右的文学青年在思想上还没有成型,所以几年后,萧统回头再看这部《诗苑》,感觉并不是很满意。萧统有一个宏大的志愿,就是编撰一部囊括古今才子的诗文选编,以萧统的才力、财力,他完全可以实现这个宏愿。在萧统历时数年的努力下,中国文学史上最早一部、也是影响最大的一部诗文选编《文选》终于横空出世,成为文学史上一座伟大的丰碑。

  《文选》的编撰年代虽然史无明载,但从书中的涉及"圣代(梁朝)"人物的生平来看,还是可以大致推断出来的。《文选》中选摘的梁朝文人作品有沈约、范云、江淹、任昉、陆倕、刘峻、丘迟、王巾、虞羲、徐悱等人,在这些入梁文人中,陆倕死于普通七年(公元526年)秋,是最后一个辞世的。按《文选》"不录存者"的惯例,《文选》当编撰于大通元年(公元527年3月前为普通八年)至中大通三年(公元531年)间。

  像《文选》这样的皇皇巨著,以萧统个人的精力,恐怕很难独立完成,他身边肯定是有帮手的。在梁朝中期有一个著名的东宫文学集团,以萧统(成年后)为核心,刘孝绰、陆倕、陆襄、到洽、殷芸、殷均、明山宾、王筠皆是一时之俊才,他们应该在《文选》的编撰过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文选》本为三十卷,唐人李善作注时,拆为六十卷。《文选》涵盖的体裁非常全面,近乎所有的文体都被选入,如赋、诗、骚、表、书、檄、史论、论,甚至诔、哀、碑文、墓志、祭文都列入其中。

  《文选》的涵盖面虽然丰富,但重点还是赋和诗,全书共六十卷(李注本),而赋和诗这两种文体就占了三十卷,可见分量之重。在文学史上,诗一直是主流文体,赋在唐朝之前的地位也是非常崇高的,词都只能算是"末道小科"。比如北宋一代大文豪苏轼,他最响亮的身份是大词人,其实苏轼还是一个大诗人和大赋家,苏轼诗的数量是苏轼词的近十倍,同时苏轼还留下了二十多篇名赋。

  因为历代战乱兵焚,沧桑变迁,很多南北朝和之前的大量文史资料毁于一炬,有些文章则赖《文选》摘录而幸运的保存下来,这是《文选》对历史做出的重大贡献。

  《文选》的问世在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文选》对后世文学的影响非常大。《文选》的江湖地位极其崇高,类似于《三国演义》在小说史上的地位。

  唐朝科举以诗赋取士,所以《文选》是士子鲤鱼跃龙门时必须要精读的,逐渐形成了独立的文选学。当时有句谚语:"文选烂,秀才半。"宋仁宗庆历之前,《文选》也一直是考场上的重头科目,"国(宋)初尚《文选》,当时文人专意此书。"

  萧统实在是聪明绝顶,整部《文选》中他写了一篇序,所有正文皆出自前人手笔,可历史却牢牢记住了萧统的名字,典型的"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当然萧统也不仅靠这部《文选》在江湖行走的,他曾有二十卷文集传世,可惜已经亡佚了。

  因为《文选》,我们知道了萧统,其实《文选》的流行,我们还要感谢另外一个人,就是为《文选》作注的唐高宗时崇文馆学士李善。如果不是为《文选》作注跟着兜风出名,后人根本不知道李善是干什么的。

  李注最大的特点就是涵盖面广,几乎是文中每句必注,旁征博引,有助于读者更方便的理解原文。同时注明作者所处的朝代以及简要生平,有些作者在正史中找不到踪影,却意外在《文选》中现身。

  李善注《文选》在文学上的价值相当于裴松之注《三国志》在史学上的价值,陈寿撰《三国志》,下笔简略,有赖于裴注,我们才为细致的了解三国历史。李善注《文选》也是如此,读《文选》兼读李注,如猛虎生双翼,直干青云而高翔,李善就是文学界的裴松之,历史应该感谢他。

  五 刘勰和《文心雕龙》

  上

  梁朝的文化景象在南北朝时期可以说是盛况空前,萧衍父子、沈约、任昉、江淹、裴子野、萧子显、庾肩吾、何逊、吴均这些人都是南北朝最顶级的文人。北朝虽然有些著名文人,比如北周头牌庾信、北齐头牌颜之推,但他们都是由梁入北朝的,属于"梁朝制造"。

  梁朝文坛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以萧统去世(公元531年)左右为界限,因为许多文坛大腕都差不多活动于此年之前,所以梁朝前期文坛的繁荣可以用"爆炸"来形容。梁朝文坛的一线人物前面似乎都提到了,但毕竟还有"漏网之鱼",下面重点介绍一条大鱼。

  昭明太子萧统凭一部《文选》名垂青史,但这条大鱼的代表作是整个梁朝文坛唯一有资格和《文选》并驾齐驱的皇皇巨著,堪称文坛双璧。这条大鱼的名字叫刘勰,他的代表作是《文心雕龙》---中国文学史上最早一部、也是影响最为深远的文学理论巨著。

  论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萧统和刘勰不分伯仲,但要论社会地位,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萧统是大梁帝国的皇位继承人,将来是要管理这万里锦绣江山的。刘勰虽然是宋朝第一重臣刘穆之的从侄孙,头上也顶着"汉齐悼惠王刘肥"之后的大帽子,但却是标准的庶族出身。

  当年刘备也打着"大汉皇叔"的旗号四处跑马拉赞助,不过刘备并没有因此赚到多少银子。人都是非常现实的,才不管你祖上称帝称王,只要现在你发达,那你就是凤凰,不然就是草鸡。曹操的"祖父"是大太监,但曹操却得到了世家大族们的拥护,现实比什么都重要。

  刘勰生于宋明帝刘彧泰始元年(公元465年),郡望东菀莒县(今山东莒县)。刘勰的父亲刘尚曾经做过越骑校尉,这个职务在南朝多由庶族担任,级别不高。刘尚在刘勰年幼的时候就去世了,没能给儿子打出一条光明大道,刘勰从懂事起就一直在贫困中苦苦挣扎。

  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了,刘勰直到二十岁都没娶上老婆,古代男子二十岁未婚已经算是大龄光棍了,齐高帝萧道成十三岁就生下了长子萧赜。刘勰在滚滚红尘中找不到自己的人生坐标,心情抑郁的来到京师著名寺院定林禅寺,拜著名大德僧祐为师,做了俗家弟子。

  定林寺位于京师东北钟山脚下,这里远离红尘闹市,青林如葱、环山被绿,是修行读书的好去处。最重要的是,定林寺藏有大量佛经诗书,在隐居定林寺的十几年里,刘勰在文山书海中尽情遨游,暂时忘记了红尘中的喜怒哀乐,却收获了丰富的文史诸家知识。

  刘勰深受业师僧祐器重,他曾经协助僧祐编撰了中国佛教史上最早的一部佛经目录《出三藏记集》。不过刘勰在定林寺最大的成就是撰写完成了伟大的文学理论巨著《文心雕龙》,这是刘勰文学生涯中的最高潮。

  关于《文心雕龙》的写作时间,刘勰没有直说,但在书中第四十五卷《时序》有"皇齐驭宝,运集休明",同时刘勰还提到了萧鸾的庙号"高宗明皇帝",大致可以推断出《文心雕龙》应该写于永泰元年(公元498年)至梁初(公元502年),主要是在东昏侯萧宝卷统治时期。

  《文心雕龙》的问世,和《文选》一样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只是角度和《文选》不一样,《文选》重在"选",《雕龙》重在"评"。《雕龙》共分五十篇,选材非常广泛,从先秦流传至南齐的主要文体如诗、骚、赋、乐府、论、诔、碑文等均被刘勰收录书中进行评点。

  刘勰虽然在定林寺隐居十多年,也精通佛教大义,但从本质上来说,刘勰是正统的儒家知识分子。《文心雕龙》的主体思想还是以儒学为重,在具有纲领指导意义的第一篇《原道》中,刘勰就提出了"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主张以儒为道,矫正魏晋文风浮华之弊。

  刘勰曾经做了一个梦,梦到他捧着丹漆礼器,跟着孔老二周游列国。醒来的,刘勰激动的抓狂,孔圣人可不是随便能梦到的,从此刘勰一头栽进儒家世界,做了一只忠实的孔雀(孔二爷的粉丝)。刘勰认为千古第一人非孔老二莫属,"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

  道家讲究"出世",而儒家讲究"入世",刘勰也不可能跳出这个思维圈子。虽然刘勰身在佛门,但他并没有出家,只是暂时隐居于此。《文心雕龙》第四十五卷《程器》有这么一段话:"攡文必在纬军国,负重必在任栋梁;穷则独善以重文,达则奉时以骋绩。"刘勰现在生活困顿,所以只能"独善以重文",写文章打发时间。但刘勰最渴望的还是有朝一日能走出定林寺,在官场上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刘勰和那些士族子弟不一样,人家生在豪门,天生就是做大官的。刘勰出身寒微,虽然他有一部《文心雕龙》,但在文坛上没有几个人知道刘勰是干什么的。不知道刘勰是出于什么考虑,他把算盘打到了时任尚书左仆射的当代文坛领袖沈约的头上。

  下

  沈约在齐朝官场混的并不如意,直到萧衍起兵推翻了齐朝,因为沈约和萧衍是旧交,又力劝萧衍称帝,所以沈约一跃成为梁朝开国重臣。由此也可以断定,刘勰踏入官场是在梁朝天监初年。

  不过以沈约当时的身份,也不是布衣刘勰想见就见到的,为了能攀上沈约这根高枝,刘勰可谓是机关算尽。刘勰将《文心雕龙》背在身上,打扮成为一个小商贩,守在了沈约经常出入的路口。等到沈约的大队人马扑腾过来的时候,刘勰高举《雕龙》,跪在了沈约的车前……

  沈约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他贵为一代文宗,也乐于奖掖后进,这点气度他还是有的。虽然刘勰快四十岁了,但毕竟还是文坛新人。沈约随手翻着《文心雕龙》,沈约越看越激动,壮哉!不意江东就有如此文才!

  沈约读完《文心雕龙》,"大重之",这等奇才不加擢用是文坛的重大损失。沈约开始在文坛上给刘勰抬轿子吹喇叭,四处打广告。以沈约的地位,捧红一个新人再容易不过了,很快,江东文坛就知道了刘勰的大名,刘勰也顺利进入官场。

  刘勰先从奉朝请(有参政资格的虚职)做起,在临川王萧宏手下做记室,耍了几年笔杆子。后来刘勰又外到放东扬州太末县(今浙江龙游)做了县太爷,这是刘勰第一次出任实职,刘勰在地方上的事迹史无明载,但因"政有清绩",又杀回建康官场。

  刘勰趟进了东宫圈子,任东宫通事信舍人,不久又做了步兵校尉。步兵校尉级别不算高,但能担任这个职务的多是清流名士,竹林七贤之一阮籍、晋人张翰、宋以后的颜延之、沈庆之、刘瓛、江淹、沈约等一时才俊都做过步兵校尉,可见萧衍还是非常器重刘勰的。

  在官场了趟了这些年,刘勰最大的收获还是在做东宫舍人的时候结识了皇太子萧统,萧统和刘勰都是天生吃文学饭的,而且他们的代表作号称南朝文学双璧,交情非浅。

  其实刘勰在文坛的成就远大于他在官场上的成就,但刘勰的本意还是"奉时以骋绩",可惜萧衍一直不给他这个机会,将刘勰牢牢按在东宫,不得升迁。刘勰终于明白了,朝廷根本就无心用他,只不过拿他当个高级文学侍从。

  这时刘勰已经年近六旬(梁普通二年,公元521年),他的仕途梦该醒了。官场并不是刘勰的乐园,在官场还没有抛弃他之前,他决定先抛弃红尘,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在刘勰奉旨回到定林寺整理编撰佛学经藏之后,刘勰向萧衍请命出家定林寺。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刘勰先烧掉了自己的头发,穿上僧服,伏拜皇帝陛下,请萧衍许他为僧。

  萧衍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看到别人出家当和尚,刘勰想出家,萧衍高兴还不及,哪会拒绝?当即就同意了。刘勰得到旨意后,面色平静的缓缓来到定林寺,换上袈裟,拜伏在佛祖面前,法号慧地。

  刘勰的业师僧祐大和上三年前已经圆寂了,定林寺对刘勰来说似乎有些陌生,但刘勰已经决定在定林寺渡过自己的后半生,一切都会熟悉的。只是刘勰没有想到他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第二年(公元522年),五十六岁的刘勰就与世长辞了,这时定林寺的钟声响彻在钟山的上空……

  刘勰"达则奉时以骋绩"的理想最终没能实现,刘勰也许会为此遗恨终生,其实完全不必如此。在官场上刘勰虽然竞争不过那些士族豪门,可一千多年过后,谁知道王瞻、王峻、谢览、谢絪?历史却牢牢记住了刘勰,因为一部伟大的《文心雕龙》。

  记得贝多芬有句名言:"亲王现在有的是,将来也有的是,而贝多芬永远只有一个。"从古至今,王公将相成千上万,我们又能记住多少?

  还有一个例子,就是比刘勰早一代的南朝著名科学家祖冲之,祖冲之在宋齐官场上连三线人物都算不上,但祖冲之因为圆周率而名垂青史。在浩瀚的太空中,有一颗被命名为"祖冲之小行星"的星球自由的轮转,月球上还有一座"祖冲之环形山"。不要说南北朝,就是放在整个历史上,能得到这份荣耀的又有几个人?

  失之东隅 ,收之桑榆,刘勰应该可以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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