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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归去(四)》

luyued 发布于 2011-03-08 05:56   浏览 N 次  

  

  周铁嘴内心藏着一个雄心壮志:在他的炕上功夫还能逞强的时候,生一个班十二个儿子;到满六十花甲时,儿子们生产的孙子总数能达到一个连,至他百年之后入土前,能看到他的后代像烂草似地,蔓延占据了村庄的每个角落,盘根错节,实现全覆盖,为他这个被村里人看作是外人的上门女婿,一雪前耻,扬眉吐气。

  可惜半路上杀出个计划生育,使他在生出两个儿子后,那满腔的雄心壮志便被拦截了,折戟沉沙。但周铁嘴不屈不挠,此路不通走旁路,他很快就调整计划,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将进攻的矛头指向了修盖房屋。房屋可是一个人活在世上,综合实力的最直接的标志。

  他五年前刚刚在他结婚生子的老房旁边,新盖了五间大瓦房,仅黄亮的片石砌垒,高标号的水泥灌注的房基就有一人多高,上面耸起了凉风在其间嗖嗖穿梭的高大木架,屋脊上盘踞的两条巨龙,雄视着全村所有的房屋――它们都寒碜得像黑蚂蚁了。

  那是给我的老大盖的。周铁嘴给泰山解释说,我老大已经十几岁了,说要娶媳妇就得娶媳妇。可我老二在后头紧跟着呢,那碎熊虽然还没满十岁,但现在都知道那房是人家老大的,说他和他媳妇将来可不愿意跟老大两口儿住在一座房哩――老大总欺负他哩。周铁嘴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转瞬便一本正经地接着道,人家现在整天就开始缠我了,你不给我盖新房,我长大了就把你像《墙头记》里演的那个老汉,推到墙头上不养你。你看怕怕不怕怕!周铁嘴睁大眼睛,故做极度的恐慌。我得赶紧给人家老二盖座房了。现在的世事,一时是一时的时髦。咱也不能落后了,叫人笑话,叫后代埋怨。要盖就起码盖个两层楼!还得和老大的房隔开一端距离,免得弟兄俩妯娌俩离得近了总闹矛盾。――那该盖到啥地方去呢?周铁嘴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我把咱村齐齐地查看了一遍,发现连插一苗针的空隙都没有了,要盖房就得到村道的前边,那条渠埝畔……

  泰山再也忍不住地忽然失了声,呀,你是想到村里的大块坪地砍一块子?

  叔呀,你咋和村里人一样,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吗?周铁嘴痛苦似地叫起来。

  泰山斜瞟了他一眼,含笑道,你准备以后在房子里种地呀?――没听说现在的科学发达得能在屋子里打粮食。

  那说不定。现在的科学发展得这么快。周铁嘴耍起了花嘴儿,嬉皮笑脸说,叔,咱一个大老粗,平头老百姓,管那么多干啥?咱只说咱的日子光景。他歪起了头儿,撒娇似地蛮不讲理道,反正我要叫叔你给我把这个事办成,谁叫我跟你的亲侄子一般样?――你也有这个本事么。妈妈耶,你和县老爷紧隔壁,拿手把墙敲一下就能听见,就和穿着通筒裤子一样。村里人现在都知道你给我办这事哩,你要办不成,他们不说看不起我了,首先把你看扁了。

  泰山瞅了眼他,嘴里啧了声,笑模悠悠地说,你先和村里好好商量。他拿起了笔记本,起身道,我还有个会,时间早就到了。

  周铁嘴张着被烟熏得黑窟窿似的嘴巴,眼睁睁看着泰山出门去了。

  但他开了这个弓,岂能轻易收箭?没隔多少天,周铁嘴提了一塑料袋苞谷面和大豆面混和蒸的甜甜馍,又敲门推门,从门缝里溜进来了。泰山的办公室里那时人正多。他瞅了眼周铁嘴,嘴里受凉似地丝丝地抽了几下气,也没起身招呼周铁嘴,由他猫腰侧身地钻到套间里去了。泰山轻轻地掩好套间门,和办公桌前的众人压低声儿说了会儿话,忽然扬扬手,吆喝大家散去了。他也起身朝外走去。却只听套间的门呀的一声打开了,周铁嘴慌慌张张地赶出来,叫道,叔,我给你说的那事……

  泰山轻声道,我借机会给你问问,看现在有没有那个政策……

  啥政策吗?

  在大块坪地盖房的政策。

  ……

  等到周铁嘴下次又来滔滔不绝地催问时,泰山瞅着他,啥话也不说了,嘴里只是啧啧,啧啧……估摸周铁嘴的嘴巴已经疲倦不堪了,他才含笑道,你不说了,等到人家主管部门的领导在家有空时,我给你问。

  下次周铁嘴来缠时,泰山的回答便是,人家最近开会不在家……

  一场拼意志、比耐心的长跑越野赛开始了。我惊叹周铁嘴的契而不舍,脸皮的厚与糙,更佩服泰山的炉火纯青,面不改色心不跳。能征惯战的周铁嘴哪是久经沙场的泰山的对手?有天他实在沉不住气了,忽然涎了脸,抓起泰山办公桌上的电话机,说,叔,我看你是不想给底下那些毛毛兵,低声下气地求情。侄娃子我的脸不值钱,我给他们说――拿你这电话说,他们一看是你的电话,不看僧面还看佛面……

  平时慢腾腾像个弥勒佛的泰山,这时机敏如猴儿了。他嗖地一下,起身按住了周铁嘴的抓话筒的手,正色道,你别胡来!接着,轻轻地,轻轻地衔开周铁嘴的手,含笑道,别胡来,别胡来……

  周铁嘴终于败下阵来。他找到我的单位,向我诉苦求援道,你说,咱叔咋是这号人吗?――就不诚心给自己人办事么。你给老哥帮一下忙,替老哥催催咱叔。我看咱叔对咱这小辈人里头,最看重的就是你这个大女婿。

  我大笑起来,说,你找我算是找对了。

  周铁嘴疑疑惑惑地说,是吗?――那就好,那就好!你咋不早说哩?这么长时间了,只是把着柳梢儿看河涨,躲在一边,看老哥的走手,笑话。说着,忙忙地递上来一支香烟。

  我摇手儿谢绝了,说,你先别急哩。先去我这大门外瞅一下挂的牌子,看看上头写的是啥?

  周铁嘴说,你是测老哥是不是个文盲?――老哥还识几个字。不用专门去瞅,那上头写的是,城关镇广播站。

  我笑了,说,对呀。原来你真识字。那我问你,你知道我当初在哪个单位?

  周铁嘴说,我听说,你大学一毕业,就被分在政府办公室……

  我说,对呀,对呀。那你想必也知道,我后来为啥是来到这里的?

  周铁嘴恍然大悟,苦笑道,唉,你咋是这号人,把老哥弯弯绕进去了。

  我说,你这脑子真机灵啊,反应得倒快!

  当年,我被泰山应允为他的乘龙快婿后不久,泰山从一个基层乡镇的书记位子上,被调进政府办公室当主任了。他人还未到,开道锣就敲响了。我们的副主任有天便找到了我,说,你叔的意思,你得回避一下。到基层去锻炼一下……

  泰山当年大学毕业,本来可以留校,他却非要回到这个山区县,说是一心建设家乡。但据我的猜测,他是想就近照看他哥。他的父母早逝,是他哥把他一手拉扯大的。可他回到县上后,就又一头插到了基层乡镇,从文书干起,一直当到乡镇书记。现在,他又想把我照他的样子复制出来。 我几乎要跳起来,忙说,我,我不……我当初愿意回来,是想……

  我本来想说我的理想是当个作家,但我怕说出来实现不了,副主任笑话。我便把我的目标轻描淡写了,说,我是想写书。我可不想到底下干行政……

  副主任为难地说,那咋办哩?你叔的意思,要叫你到基层锻炼……

  他思来想去,最后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和组织部门协商,把我弄到了这个广播站――算是基层,又是写作的地方。

  周铁嘴这时撇嘴儿说道,我和你的情况不同。咱叔对你那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可我这事情经不起拖啊。再拖,那块庄底子就要叫别人占去了。

  我说,那我再叫你看我面前的这张相片。我指了指竖在我桌头的一个小像框。

  周铁嘴看去,像框里装的是我老婆的半身照片。白嫩的脸庞,新出土的花生似的红润,乌黑的眼珠,深情地望着我。

  周铁嘴看了又看,说,咱弟媳长得是排场。

  我笑说,可惜呀――一张好相片,形体不周全;天天能看见,夜夜光棍汉。她从省护校毕业,叫泰山招回家,放到九十里外的乡镇卫生院去锻炼,现在和我的接班人都长得膝盖高了,泰山还说叫她继续锻炼。你说,放她的长线钓啥大鱼呀?当国家主席呀?

  周铁嘴有些恼怒地黑了脸说,照你说,哥这是治儿他妈把治死了……

  我笑着接话说,可不是没治了!

  周铁嘴歪着头儿,闷了半晌,忽然冷笑道,兄弟,不知道咱叔明白这句话不?――人活在世上,前头的路是黑的。

  我愣了愣,心里倒吸口凉气,忙问,你这是啥意思?

  周铁嘴突地起身朝外走去,说,没啥意思。你把我刚才的那句话,转告给咱叔,你就说,我说了那话。

  我当然没给泰山转告那句话,那是威胁么。我的心里只觉好笑:你个周铁嘴,张啥呀?不自量力……

  但最后的事态证明了,孔老夫子的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确是经典和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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